詩/Jia Poems-About Love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種自由，我想它應該是詩的樣子吧。
這是關於愛與孤獨、活著與假象的自言自語。
但我還不知道，這微妙的渺小，是否可以被允許？
末日坦白
為了向你袒露心跡，我把自己一刀剖開
額頭開始，順著眉心、鼻尖和嘴唇
從微翹的下巴一刀就滑到了脖頸
來到胸腔，心臟可要好好地，左右挖掘
這裡藏著許多從小到大的晦暗
例如透支明日甘美，換取今天僅存的求生意志
只是這秘密一旦超載
勢必隨著駘蕩的猝死到來
來到還沒成功模仿鼓起的肚皮
肚臍在這裡率先開了花
因著你，我甚至著迷於自我解剖的快感
和紅色瀰漫的腥香
開膛破肚只為告訴你：
我不會對你隱藏哪怕一處微小的秘密
但我沒想到，垂死掙扎多出來的一刀，來自於你
最初的也是最後的，一次凌空的
最兇猛地腰斬
如果你是坦蕩的極致愛好追求者
那我一定是你最忠誠的衛兵
既然你喜歡
那麼我願意
揮舞你的戰斧吧，蕩漾你心潮的火華
燃盡我，贈與你
我的疼痛完全不值一提
倘若這謀殺的罪名過於巨大，也懇請
懇請，請讓我替代你
接受這場無論聲勢多麼浩大的審判
這絕對是一個謊言者
一生唯一的一次末日坦白
2021.02.03
這是一條並不隱秘的道路
想告訴你我的秘密
它光明正大藏在我的左手小拇指
順著手腕拐入臂彎，如夜航船泊入海灣
我只允許你，將唇齒送達我頭顱深處
也只有你的舌尖，才能拋下船錨舔舐甘甜
即使洞口幽深，高高在上
這卻是一條並不隱秘的道路
然而，難以有人涉足
這裡光照充足，
溫度攤開在每一吋泥濘
雨水充沛，
總是濕潤在茂密的三角地帶
隱隱地， 晨風中的心，
在拂曉隨你的到來而閃爍
我在想，
為何你要這樣地久
這是一條並不隱秘的道路呀
又為何，
我如此幸運受此垂憐
極為偶爾的，
隔著夢境的波濤與你遙遙相望
是不是我 忘記了掛上漂泊的門牌號
以致於命運將你送達困難重重
還是說，餽贈的浪漫註定只能是深海的珊瑚礁
唯有不見天日的，
停滯地等待
但我始終在為你的到來
為你將穿行我的身體
日夜隨浪潮搖擺
2021.01.23
你是怎樣買到這樣的香蕉的
你是怎樣買到這樣的香蕉，根根勻稱
色澤金黃
間或點綴的褐色小點
恍惚雙頰的雀斑
羞澀的潮紅使我的目光捉起迷藏
支離屋外的伊甸
是一座早已歇業的婚介所
澀乾的皮囊
潤滑小蛇不知所蹤
亞當與夏娃順著蛇果逃離的曲徑，也騰挪到了雲上
都不再開放
你是怎樣買到這樣的香蕉的
2022.10.28
人約黃昏
我已經知曉你最敏感的秘密
太陽落山時分
晚霞滿天，是似有若無的觸摸
星星點點
夜幕摯愛的癢癢撓
使你愛又怕
月亮的呢喃一旦開始
我們便會從一個夢
緩緩降落到另一個夢
我們知曉最敏感的秘密
使你我，怕又愛
2022.10.13
紋身
枯枝給天空紋了身
你給我紋了身
在頭顱紋身之後
才知道想起一個人
更疼一些
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
如何讓心臟遭受痛擊
人們熱衷向世紀寄送永遠
真正的愛
卻總無心掉落在普朗克時間
失憶是這世上僅存的時間單位
用以撫平每一次傷痕
所以希望你
下次紋身的時候
化作一把利刃
直插每顆將被擊打的心臟
2020.03.12
獨自等待
我的心總在輕輕哼唱著一首歌
撫摸琴弦的手指，來回遊蕩的魚兒
我要為你採購一台藍牙耳機
獨自播放這難以休止的音符
水一般的存在，在你的雙耳之外
它絕不存在
2022.10.13
尋人啟事
反正春天看不見
我不是也
看不見你
無所謂吧，風都來了
樹也綠了
骨朵都準備好了
只等你
揭下這紙張
2022.10.11
風平浪靜
太陽引起的潮汐比月球引起的潮汐小
因為月亮距離地球近
所以你激起的
波瀾
比其它一切事物大得多得多
当这浪潮從沙灘湧上我的心臟
血肉模糊
2022.10.12
日环食
我在想你的愛
也許僅是發光的那一環
伴隨陰暗抵達的
還有彎彎曲曲的卑微
只是那月亮
不過是橫亙我們中間的一次陰影
只是那陰影
不過是重複的每次到來
我很遺憾我未能照顧好我的心
她早因你不再直視光明
2020.12.14
珍视
當你珍視我的時候，
連抽過煙的嘴，都捨不得吻我
2020.09.19
曬太陽
我將自己的心掏出來
放在太陽底下晾曬
因為你說，
我的心
太潮濕了
2020.09.15
心電圖
電極吸附在我的四肢
張貼於我的胸脯
我洋洋自得
即使敞開雙襟
配上儀器
你也看不清我的心事
2020.09.12
完美愛情
有些故事註定發生在暮年
軀體的，或者
抵達內心的衰老
愉悅堆積成褶皺
瑣碎的庸常起伏在胸膛
失聲的雙唇
裝滿千言萬語
等來了你的灰白頭髮
牙齒搖搖欲墜
那麼除了嘴巴
你的身體
還是什麼是堅硬的
此刻
我只想摘下你的老花鏡
看看你
是否和我的心動，如出一轍
2020.10.27
案發現場
最近總想起一匹叫做戈多的老黃狗
儘管他半年前早已死在我面前
由於感情深厚
我甚至不敢用“條”或“隻”來形容他
但在案發現場接受民警的質詢時我竟語塞
“這條老狗是你的嗎”
“他叫什麼名字”
“不不，我想他屬於任何人，除了我”
“那你為何報警”
“你看見那條腳鐐了嗎？應該鎖在他的脖子上。”
2022.08.31
致命一擊
我用一生中一百分之一的時間來思考你
對你的小肚子充滿的眷戀
總覺得，那柔軟裡面
必定藏著一個完好無缺的我
起伏的鼻息是藍色襯衫下
一彎若隱若現
新月的底部，帶著你與生俱來的硬挺
也時好時壞
但足以將我送上腳尖離地的瞬間
從未有過那樣一個卑微的時刻
從親吻你的腳踝開始
我期待著你
填滿我的每一處傷痕，每一個洞口
我愛死了這暮色蒼茫
我在等待
等待你在黃昏中的發射
你就是小時候隨意抓起的那隻彈弓
而我
不過是那隻昏昏沉沉孤立枝頭的小鳥
為了這致命一擊
我願意始終沉醉在瀕死的希冀裡
2021.01.26
假想
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看著他時我這樣想
算了
每次墜入愛戀時
我都這樣想
這種踢踏踢踏的聲響
是我的身體裡
藏著一匹小馬駒
還是這世界
就是一匹小馬駒
誰帶誰
奔騰
2020.07.20
恐水症
當手指
第一次触碰你的眼淚
我竟害怕起了水
2020.09.11
合適的過去
許多的合適
在某個時刻到來以後
都成為了過去
我們稱呼它：曾經
這像極了我們的時間
看到的，都是過去
又像極了語言
聽到的，都是過去
更像極了你
我此刻觸摸的，都是過去
我瘋跑在記憶邊緣
打算把全部未來折換成籌碼
一起寄送過去
讓過去，不再過去
2020.09.17
連鎖效應
還沒想明白
我們如何走過一生
你就變成多米諾骨牌
風一吹，聯排倒下
就像我還沒想明白
你怎樣出現
2020.11.29
平庸
就是因為太普通太常見了
就是
因為太普通太常見了
你才會看不見我
這讓我無數沉默的等待
沉沒在沉默
幻化成一首，連小丑都睥睨的
滑稽之歌
2022.08.23
狗兒的尾巴，搖一搖
擁有一根小尾巴
大部分時候不說話
言語的時候
輕輕，
搖一搖
擁有一根小尾巴
大部分時候不說話
當你看向我
輕輕，
搖一搖
擁有一根小尾巴
大部分時候不說話
交換秘密時
輕輕，搖一搖
想擁有一根小尾巴
大部分時候不用說話
悄悄溜進你的身體裡
輕輕，
搖一搖
2020.12.16
午後的迷惘
你總有許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看見鏡中的自己，第一次張開雙臂
第一次吻別
第一次笑中帶淚
我撥弄這手指一直在等
等待你邁出小小的第一步
那怯懦又勇敢地第一步
只為靠近我
我不安地在等
想讓你看見我做過的夢
這荒誕又真實的苟活
但現在看上去
我似乎還看不清，你這陣風的形態
更令我恐懼的，還有這風的溫度
這一切更像是在期待一次午後落日
一場瑰麗的轉瞬即逝
我始終無法捕捉
與你飄忽不定的命運
2020.12.20
苦月亮
我們試圖在滿月時交換秘密，以此擊退虛無對你我血肉的吞噬
夜色中的竊竊私語，假扮成真理劃破夜空
我正努力尋找華燈初上，一把斧子砍下漫天星月
閃爍成一次次海上冒險
層層海水，層層包裹搖晃
眩暈令我對這唯一的真理，心存懷疑
為這遍尋不見的你的依靠，我才數次啟航
數次義無反顧駛向你
卻令我一生漂泊
當月亮開始被你啃咬，當鯨魚的骨架沉入海底
來自你——我的真理的陰影
竟漸漸將我覆蓋在這苦澀的月色裡
2020.12.21
爬山
我的心坐擁一棟三層小樓
從一樓到二樓
從二樓到三樓
像在攀爬一座山峰
爬了三天三夜
涉足每一吋荒野
刮破皮膚的每一處角落
才到達山頂
張開嘴
讓灌進去的風
將你推出我的身體
2020.02.02
期待
我在期待一把槍，以終結徹夜的
窗前枯坐
只為告別，每朵與你重疊的幻影
我在期待，期待扳機扣響的剎那
我才敢告訴你，這只是一次離弦的箭
從它射出的一刻，就不再屬於我
只有離心力伴著它下墜
只為跌落你的腳邊
我在期待，期待那果決的槍聲
請停下你的腳步，為我
停留片刻吧
看在我頻頻回望無法行進的窘迫上
也許，也許我會給你寫信
確切一點說
我已經，已經為你寫好了第一封最後的信
這萬字長信的筆畫
夾雜著帶血的紙張，折疊成的每一筆曲折
都曾是我一次次嘗試奔向你的道路
可誰也不知道
這路的盡頭，只通向懸崖
其實，寫與不寫
又有什麼區別呢
它們都與我一般
只是你眼中不起眼的燭火搖曳
將卑微地自行熄滅
可我仍在期待，期待槍響的那一刻
將我帶向有你的遠方
2022.09.01
雕塑家
我想成為一位雕塑家
雕刻我心中的理想愛人
一點思想的花火，一點遲疑的懶惰
我想他不能是木頭的
因為時間是那樣無休止的湧動
我想他不能是石膏的
只因謊言是那樣脆弱的單薄
我想他不能是金屬的
因為懦弱是永恆的侵蝕
我想，我永遠永遠不會為他
雕刻一張嘴
那是多疑的翅膀以及
無言的嗚咽
我想我永遠不會為他雕刻一雙腿
那是搖擺不定的決心
還有膽怯的隱蔽
我想我是永遠無法鑿刻出愛人的模樣的
只因我的刻刀
或是深夜聲嘶力竭的狂想
或是清晨隨著朝陽消逝的露珠
它最終只能被動地
捅向我自己
2022.07.20
我知道的事
如果見到你
一定要問問你
奔跑在我的夢境
是不是很有趣
請問那裡
有沒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除了你
2020.02.14
蠢貨記
我們是世上最蠢的蠢貨
沒有之一
我是世上最蠢的蠢貨，之
一
愛上50年前鴻溝裏的你，因365天的間距
你是世上最蠢的蠢貨之
一，因你
白白付出365天的美麗
我們真是這世界上最蠢的蠢貨
只有蠢貨才會愛上蠢貨
只有蠢貨才會一邊用力
相愛一邊彼此傷害
2023.07.31
低語
肥碩蒼翠葉，從水泥墻壁的縫隙鉆
出來，迎頭
相碰
如某個冬日午後
附在耳邊的唇
雖然幹涸如裂，卻
盈潤擁有一個圓
秋天要到來了
2023.08.06
等一個人
如果有人向你打聽我的下落
請你務必告訴他
我已不在這裏
不在這裏
是的，是
還在那裏
在腳下最深的地底
深不見底，那裏
埋葬著我溫吞的屍骸
和想象的大海
我借著海浪的濤聲
只能偶爾遙遠地拍打
他年邁的肩頸
有時看他也隨浪潮輕輕抖動
我便心滿意足
松軟的土地是最忠誠的懷抱
莫名與一些根莖想念,紮進我的身體
我在等待一次春天,也許是很久以後的
一次春天
請綠意為我捎去一封古老信箴
可否替我告知他
我不在這裏
一直都在那裏
隨時間的波浪反反復復
拍打在他生命的岸上
如果有人向你打聽我的下落
可否替我告知
2023.06.14